百無聊賴

環顧城中蕭然的景色，我只能噎住要嘆出的那口氣。在市集裡，過往的人形形色色，有高有矮，有胖有瘦，有眉清目秀氣質優雅的翩翩公子，有凶神惡煞眼神灼灼的地痞流氓，有疾行的旅客，更多的是，為這生命汲汲營營的。「看來今天又要空手而歸了。」我終究忍不住了喃喃自語。說完正要回頭走的時候，一位不長眼的年輕人擦肩撞到了我，我向他掃了一眼，目光一亮，就是他了！

這位年輕人衣服破舊不堪、臉頰消瘦，看起來是飢寒交迫；且神色氣苦，一臉茫然，無所適從的樣子，似乎是不知道該往何處去。「真是個理想中的乞丐。」我暗暗的下了評語，接著我不露喜色拄著枴杖往前向問話：「年輕人啊，你為什麼嘆氣呢？」這位窮困的年輕人，似乎是找得了一個可以談話的對象，便滔滔不絕的像我發了許多牢騷，從他的口中，我知道了關於他的訊息：他叫做杜子春，是個敗家子，家中無人，而剩下的親戚跟他有隔閡，所以不見容於親族中。看他談論到親戚不援助他的時候，憤怒激動的神情，明顯的表現在臉上。

我簡直要手舞足蹈了！

我不動聲色的問他：「你要多少錢才能好好過生活呢？」

杜子春回答：「三五萬，我就可以生活了。」

我微笑回答：「我想是不夠的。」

杜子春：「十萬。」

我：「不夠。」

杜子春：「一百萬。」

我：「還是不夠。」

杜子春：「三百萬。」

我點頭說：「這樣就夠了。」從衣袖中拿出一張銀票來，又向他淡淡說道：「今天先給你這些，明天中午的時候，我在西市波斯邸前等你，不要遲到了。」隔天，杜子春果然準時到了。我豪爽的把一疊銀票遞給他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。

兩年後，同樣在那個地方，我等著杜子春，我已經算準了他會在這裡出現。果然，前面那位剛兩年前一樣落魄的，不就是他嗎，他在那邊嘆氣呢！

我走向前去握住他的手說道：「你怎麼又變成這樣啦，真是奇怪啊！我要在給你多少錢才夠呢？」杜子春滿臉通紅，羞愧的說不出話來。事實上，關於杜子春短時間內便花光我的給他的錢，在我的預料之中，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，也因為如此，我才能夠繼續進行我的計畫，想到這一節，我又問了他一次需要多少錢才能過活，想要逼他回答，他低下頭去，只是慚愧的向我連道了幾聲謝。我也不以為忤，反正已經達到我想要的目的了，於是我向他要求明天中午來到上次約定的那個地方。隔天杜子春忍住羞慚感，準時到約定之處，而我也不多說什麼，給他了一千萬，他拿了錢，深深地向我鞠了一個躬，轉身便飛快的走了。我沒有攔住他，因為我知道，兩年後我和他會再見面的。

兩年後，這天我又來到同樣的地方，閒適的等著該出現的人出現。

在他還沒看到我之前，我已經看到杜子春了，眼前杜子春依舊是衣衫襤褸，我明白他又把我給他的一大筆錢花的精光了。儘管我早已料到，但我還是忍不住驚訝！

這時候杜子春看到我了，他滿臉羞愧的掩面逃走，我見機迅速的拉住他的衣角，對著他說：「你如果這次還不痊癒，那你的貧窮就真的已經病入膏肓啦！」說完便塞給了他三千萬的銀票。

杜子春霍地一揖到地，說：「我生性落拓愛玩，家產坐吃山空，親戚們沒有一個願意照顧收留我，只有老丈人您願意再三接濟我，我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些？」杜子春謝了幾次又說「我這次得到這筆錢，將好好做番事業，讓孤兒遺孀可以衣食無虞。而老丈人你對我的恩德，我銘感五內，這些事情完成之後，我便聽從您的任何差遣。」

我哈哈大笑的說道：「這正是我想要的！你如果完成你的事情，明年的中元節便到老君的一雙檜樹下找我。」說完，我就頭也不回的瀟灑離開。

隔年夏日，天氣炎熱，雲高天清，我站在兩棵檜樹的陰影下，靜靜等杜子春的到來。

遠遠看過去杜子春果然來了，我一喜便發出嘯聲，引他向前見我，接下來我領著他緩步爬上被蔓草層層遮蔽的山路，登上了華山的雲臺峰，又走了四十多里路，到了一間乾淨整潔的房屋，屋上彩色的雲不停翻覆，騖與鶴飛翔在上。裡面有個正堂，中間有座藥爐，有九尺餘高，爐內紫燄飛舞，照的窗戶灼煥。旁邊九位如天仙般姿色的玉女，環爐站立。屋前一條青龍，屋後一隻白虎安靜的趴伏著。

這時已是黃昏了，我口唸咒語，手一揮，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原來塵世間的樣子：頭帶著黃冠、身上穿著七彩的絲綢衣、披著精緻的披風。我拿出三顆藥丸，一碗酒，命令杜子春快快服下。之後，我再拿出一張白虎皮鋪在屋內西邊的地上，要他面壁而坐。

終於到這時候了。心中喜悅、擔心和緊張交織成一種深沈而複雜的情緒，我慎重的叮嚀杜子春：「你絕對不能說話。雖然會出現神、鬼、夜叉、猛獸、地獄甚至是你的親人受苦的景象，但你也不要驚慌，這些都是幻象罷了，記得不要害怕，好好穩住自己，絕對不能動不能說話，記住啊，不能說話！」杜子春神色堅毅的點了點頭，雖然他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話說完，我就進到內室去，開始煉丹。

我盤坐在地上，先吐納半個時辰，將我的神識提到最高點，保持腦中的清明，開始將材料投入鼎爐之中，煉藥要成功，可不能有絲毫的大意，要掌控火的溫度，也要知道什麼時候該丟入什麼材料，一個出錯，就功虧一簣，辛辛苦苦收集來的材料也就都浪費了。

我凝神控制爐中的火侯，這時煉藥也是進入到第一個難關，爐火要維持文火的狀態，大約一個指節的火焰高度。算了算這時杜子春應該是進入到第一重的幻境「懼」，有猛虎、獅子；有雷電、大雨；有鬼神。希望他可別聽到地獄大將軍的一喝，就驚的報出自己姓名。剛過一刻鐘的時間，我已經滿頭大汗，看來第一個關卡，是過了。

第二關爐火要轉為大火，熊熊烈焰要包覆整個九尺高的鼎爐，我必須要用力使勁才行，而且不能有分毫的誤差，即使是差上一吋而沒有完全包覆，煉藥就算是失敗。而杜子春第二重幻境是親人的折磨，那些牛頭馬面應該會選擇他的妻子下手吧，希望他能承受住，不要出聲，即使牛頭馬面凌遲他的妻子，要將他妻子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。

一刻鐘時間到，又度過了一關。雖然我邊的煉藥，憑我五十年來蓄積的功力和經驗，應該是十拿九穩，有信心不會出錯，但是杜子春那小子，我還真是擔心啊！我心中暗想：「不過單單憑報恩的信念，就能讓他熬過兩關，看來那小子的心性跟他揮霍金錢的本事一樣堅忍不拔，哈哈。」接著我神色一正，接下來是最後一關了，這關難過，難過啊！希望那小子挺過去才好。

第三關的爐火控制是最難的，除了將火焰包覆整個鼎爐外，還要將火焰顏色維持在青藍相雜的程度。自顧不暇，我已經無法分神去擔心那小子了，我只能苦笑。而第三重的幻境抑是最難突破的情感，杜子春轉世投胎成一位女子，結婚生子。

時間慢慢流逝，煉藥的過程剩下最後一盞茶的時間。我的衣服和褲子已經被汗水浸的溼透了，全身上下找不到乾的一處。想必此時杜子春正面臨最大的考驗！

她的丈夫因為結縭多年來，杜子春從來不語不笑，即使是生子以後，家庭完滿和諧，她也是遵守著不說話的約定。有天他看著丈夫與兒子的嬉玩，神色依然毫無波動。終於，丈夫是忍不住發怒了，他大聲的向杜子春說：「對你來說，這些年來的感情，還不值得你的一語一笑嗎？那這樣還要這個孩子幹什麼！」說完，他抱起兩歲大的兒子往柱子上一砸……。

我再也難掩激動，就要大功告成了，多年來的心力終於有個結果了！我小心翼翼的守著爐中青藍色的火焰，「要完成了，要完成了！」我喃道。就在要完成之際，我激動的躍起，這時爐火赫然熄滅，轟的一聲，九尺高的鼎爐塌下，通體轉黑，裡面空心的部份變實，從裡到外，從上到下，怎麼看都是一根鐵柱子！「哈哈哈哈哈！」我瘋狂的大笑，笑到眼角泌出一滴淚珠。

隨意伸手抹去那滴淚，我邁步向外頭的杜子春走去，神情凜然。

「杜子春，看來你無法度過幻境第三重，『母子之情』那關，你可知道，若你剛才不出那句噫聲，不只是我的藥成，此刻你也已成仙。」

我終究是忍不住失望的情緒，「唉！仙才是多麼難得啊！我的藥可以重煉，而你是無法再探仙道了。不過你心中仍有愛，所以你還是可以好好的在人間生活。你回去吧！」我指著歸路向杜子春說道。杜子春

換回人間的服飾後，我拄著拐杖踽踽向山下走，往另一個城鎮方向去……。